河南博物院又双叒叕“出圈”了,一首单日播放量高达1.2亿的国风曲目《一块做好事》(古乐版)再次将这座中原文藏大馆推至大众面前。古乐版歌曲一经发布,迅速收获超高人气,微博话题“从河南把善意传遍全国”也登上了热搜同城榜,网友们纷纷表示:“一股盛唐气息扑面而来”“这金石之音,我爱了”“聆曲闻音,善意延绵”……
河南博物院华夏古乐团使用来自先秦、汉唐时期的13件馆藏乐器,对公益歌曲《一块做好事》进行了重新编配和演绎,改编后的古乐版歌曲,曲调悠扬,韵味十足。21年来,这群传统音乐的传承者深耕文物复原和研发工作,复原的300余件套的音乐文物和100多首乐曲涵盖各个朝代。为了让停留在史书上的音乐遗产重现“真”身,团队倾力打造了可听、可赏、可体验的“云端古乐厅”,前不久还入选了“国字号”工程项目储备库。
用华夏古乐器演奏一曲现代流行音乐
这让贺科长“费大劲儿”了
“99公益日”来临之际,河南博物院与河南共青团、腾讯慈善基金会等多方联合,通过“文化+公益”的方式,将现代流行音乐与华夏古乐器的雅乐风格相结合,打造了这首公益歌曲《一块做好事》(古乐版)。
曲目改编是团队开展的第一步工作,根据原版歌曲的曲调特征,团队从词话移植改编、传统乐器选用到演出基本形式等方面做了诸多调整。但是,原版音乐清新活泼、动感十足的节奏特点,让担任此次编配工作的创作科科长贺小帅“费大劲儿”了。贺小帅讲到,即便是有着十多年的演奏经验,他在刚接到这项任务时,也丝毫没有头绪。“后来我想,它有多劲爆多欢快,我就要多慢多雅致。”
回想起那次创作过程,贺小帅觉得那是音乐家的一次“灵光乍现”,静下心来的他仅用六个小时就完成了85%的编配工作。随后,在团队的整个排练磨合过程中,他不断地精雕细琢,最终才有了这首唯美动听、曲调悠扬、富有韵味的古乐版本。
“乐曲除了在编排上有一定难度,对乐手来说,最大的难度是在演奏乐曲时还要演唱。”华夏古乐团团长霍锟提到,传统古乐器追求的是四平八稳、一唱三叹的节奏感,音乐律动很慢,与现代音乐强烈的节奏感形成巨大反差,边演奏边唱的难度着实不小。“而且,对于习惯了在剧场演出的团队而言,传统音乐的现场冲击力会更好,而视频拍摄很难达到现场标准,这些对乐手来说都极具挑战性。”
这首新曲使用的13件传统古乐器极具代表性,而且大部分是团队按照馆藏文物复原的乐器。其中,“年龄”最大的古乐器距今已有2500年,是来自先秦时期的编钟、编磬,金声玉振,叮咚作响,穿越千年时空的唯美音色直击听众心灵。贺小帅解释道,之所以选择编钟、编磬这样的“重器”来开场,筝瑟类弹拨乐器缓缓引入,是因为中国自古以来就是礼乐之邦,而这些穿越时空而来的声音,能够带领听众重温华夏千年文明。
为了完美烘托“一块做好事”的热闹氛围,古曲中还使用了笙、箫、笛等吹管乐器以及锣、鼓、木鱼、铙、钹等打击乐器。“河南是一个戏曲大省,但我没有加入任何豫剧曲风的感觉,只是用锣、铙、钹等打击乐器来展示中原独特的民俗乐音。”贺小帅解释道,因为这首歌是团队代表河南录制的公益歌曲,需要呈现出一些河南元素,所以他们在结尾用河南话唱出了口号“咱们一块做好事”,并加入了河南话里非常经典的“中”作为结束语。
录制当天,团队从7点就开始准备,一遍遍打磨,一点点改进,一直到晚上10点才完成录制。不过,当《一块做好事》(古乐版)的单曲日播量高达1.2亿的时候,就足以说明团队的努力得到了公众认可。“其实,我们没有预想到这首歌的反响会这么大,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尝试。”霍锟表示,年轻朋友们对传统文化的关注与鼓励让团队感受到了存在感,也让他们觉得这份工作做得很有价值。“中国讲究‘知音’情怀,这也是让我们未来继续做好这份工作的原生动力。”
21年复原300余件套音乐文物
编译创作100多首乐曲
从拼手速才能抢到的“考古盲盒”,到能吃的“古钱币巧克力”成为爆款;从14个娇憨丰腴的唐朝少女“夜探”河南博物院,再到重磅推出99公益歌曲《一块做好事》,河南博物院的频频“出圈”如一记惊雷,唤醒了沉睡千年的中原古文化。
创建于1927年的河南博物院,在历经90余载风雨坎坷路,倾注了一代代人的心血和汗水后,成为了中原文化展示的中心,国内最具影响力的博物馆之一,并于2009年入选首批中央地方共建国家级博物馆。如今,馆藏文物高达17万件套,囊括了从石器时代到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的珍品,它们犹如镶嵌在中原大地上的颗颗明珠,放射出璀璨的华光,吸引着无数海内外“知音”……
而这首播放量高达1.2亿的佳作背后,正是河南博物院策划的一个长达21年之久的公众项目——以古代音乐为基础的华夏古乐团。为了使馆内珍藏的静态古乐器文物弹奏出立体鲜活的古乐,让现代观众倾听来自“历史深处的声音”,河南博物院的专家组在与国内音乐界、考古界、教育界专家进行论证与学术研究后,最终确定了以乐器、服饰、古乐谱为主的三大支撑体系作为未来发展的方向。
悠扬浑厚的编钟、古朴苍凉的埙、轻柔典雅的瑟、如诉心声的箫……声声入心的古乐之声,将中原盛世的音律在今日重现。这里,就是华夏古乐团的演出现场。除了周一公休之外,每天上、下午都会以演出的形式,为来自全国各地的观众带来沁人心脾的古乐表演。每年大概有六七百场次,如今已累计演出了13000多场次。“在互联网时代,这个数字不算大,但是对于博物馆传统的剧场展演形式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大的规模了。”霍锟解释道。
目前,华夏古乐团一共有23名乐手,平均年龄只有32岁的他们如同乐队组合一般,都有自己固定的站位和演奏乐器。但不同的是,他们的日常工作不仅仅局限于演出,每个人都需要立足自身发展,不断学习和拓展古乐器复原技能,逐步转型为“一专多能”的学术型演奏员。
从8000多年前的骨笛,到5000年前的陶埙、4000年前龙山的特磬、3000年前夏王宫的铜铃,再到2000多年前的两周钟鼓磬瑟、管箫琴笙,1000多年前的歌舞乐俑……目前,他们已经复活了乐器实物、音乐图像、音乐文献等300余件套的音乐文物,编译创作了100多首乐曲。在这些乐器的复原过程中,有些甚至没有图片和史料记载,只能凭仅存的文献资料来进行还原,研发难度可想而知。
古乐器复制工作一般由霍锟牵头和乐器首席演奏家等人组成一个课题研究小组,前期工作主要是搜集古籍资料、制作材料,以及制作工艺等。“有时从古籍记载中很难找到有用的线索,比如琵琶,很难通过一张图片判断它的面板或丝弦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实物资料的匮乏性和不易调查性也给我们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即便是已出土的古乐器,在复原时也需要通过精密的仪器对原文物进行形制大小、音乐性能、铸造工艺等全方位测量,再根据音乐学、美学、铸造业等专业领域的研究、调试,进而进行数据分析研究,在研究基础之上进行方案设计、施工等,而这一切往往需要耗费两到三年时间。“乐器复制是一个反反复复的过程。复制只是其中一个层面,平常也需要根据相关资料进行研制甚至仿制。”霍锟说。
当前期准备就绪后,团队通常会选择上海、江苏、苏州、扬州等民族乐器制作基础比较好的地区进行跨地区作业。演奏员们不仅要经常两地奔波,还要深入工厂做一些操作性工作,比如沟通方案、挑选木材、定制丝弦等,一呆就是一星期。“表面上看,就是舞台上展示的一件美美的乐器,但其实背后投入的人力、物力等都非常大。”
耗时十几年
成功复原8000年前的贾湖骨笛
说到古乐器复原的困难,让霍锟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一支看起来颇为简单的笛子。
贾湖骨笛,因出土于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又以鹤类禽鸟尺骨钻孔制作而成得名。据馆藏资料显示,这是一支来自于8000年前的笛子,是河南博物院所有藏品中“年龄”最大的文物,也是迄今为止在中国发现的最早、保存最为完整的吹管乐器,被誉为“中华第一笛”。
馆内现存的贾湖骨笛,笛身长23.6厘米,径最宽处1.1厘米,器物整体呈褐色,因石化而通体光滑晶莹。笛身上钻有七个音孔,经专家测定,可以演奏出近似七声音阶的乐曲,正是现代音乐的do、re、mi、fa、sol、la、si七音符。就是这样一件看似简单的文物,复原之路却异常艰难。“别看它只是一个钻了几个孔的骨管,我们团队却耗时十几年才得以完成。”霍锟回忆,据专家考证,贾湖骨笛是用丹顶鹤等鹤类的尺骨做成的,而丹顶鹤又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所以材质基本无法得到。后来,北京动物园曾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自然死亡的丹顶鹤标本,但却由于尺寸太小而不符合骨笛的制作要求。为了能尽快研制出贾湖骨笛,他们曾使用骨粉合成或树脂等材料作为替代品,甚至尝试联系各地自然保护协会寻找其他大型飞禽类的骨骼,但都不是很满意。
“骨粉做成的仿制品,还是差点意思。”贺小帅从2006年入团开始,就一直在跟进复原工作。直到2018年,团队才找到类似的动物骨骼标本,从而形成了相对完善的制作方案,此时距离团队立项研制骨笛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然而,为了找到合适的骨笛制作人,他们苦苦寻觅,又花了整整两年时间。“制作过程只有三四个小时,准备工作却有十几年。”全程参与制作的贺小帅亲眼见证了这支来自8000年前的贾湖骨笛的“重生”,“尽管仍有瑕疵,但音高、音色已经十分接近馆藏的贾湖骨笛了。”
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团队并没有就此止步。90后小伙儿晏文涛在前辈们多年汇总整理的数据和材料基础上,接手了贾湖骨笛的制作工作。“复原骨笛工作中,最难的是开孔的计算和方法,我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怎么开孔?位置定哪儿?虽然数据都已经算好了,但就是不敢下手。”稀缺难得的骨笛材质,让负责复原工作的晏文涛直呼“压力山大”。霍锟得知后,就说了一句“开,没事儿”。
就是这样一句质朴而又充满力量的话,让晏文涛鼓起勇气放手一搏。回想起那一刻,晏文涛笑着说,因为从小就学笛子,曾多次听老师提起贾湖骨笛,心里非常清楚它的重要性,“虽然团队之前已经成功复原了贾湖骨笛,但是当我手握着这件成品时,内心依然激动万分,仿佛穿越银河的手触摸到了星辰。”
千年古乐“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是一个需要长期摸索的过程
古乐器能够参考出土文物和史料记载进行还原,但是,上古音乐的幽远、唐代宫廷乐的繁荣、明清歌舞的风骚……先民的天籁之音都随着时空变迁,遗失在历史长河中。
“音乐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时空艺术。”霍锟说,在此前几千年的历史时期,没有任何能够记录声音的载体,乐谱是目前唯一能够还原古代音乐形式的史料记载。团队通常需要翻阅无数资料,才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破解千年古乐的“密码”。而中国最早的乐谱直到唐朝才出现,这也给古乐复原工作增加了一定难度。
负责创编工作的贺小帅对此深有体会。“乐谱复原的第一步,就是有针对性地查找作品资料,然后再把古代简字谱进行编译和创作。”贺小帅提到,古曲谱几乎都是由汉字偏旁部首组成的简字谱,团队目前的工作就是依据唐宋明清各个朝代的古谱、民间遗谱的记载,以及曲风等特征对古谱进行综合性的艺术化创作和重构。
“像古文中的‘金石以动之,丝竹以行之’,这句话就是指用编钟编磬类乐器作为音乐的主干形式,再配合琴瑟类的丝弦乐器和竹类的吹奏乐器作为主旋律,构成当时音乐演奏形式。”霍锟补充道,史料中还会记载一些观众的听觉感受比如“皇皇穆穆”“大珠小珠落玉盘”“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些都是辅助乐谱进行乐曲编译、重构、研发、创作等工作的审美参考。
相比通俗乐、民族乐,华夏古乐团更多的是承担古代音乐文化遗产的研究和传承责任,以继承古代音乐的瑰丽遗产。去年疫情伊始,河南博物院按照防疫要求暂停所有线下展演活动。当余韵悠长的华夏遗音被按下暂停键时,很多网友跑到博物院官方微博和微信留言,称“听不到古乐,还挺想念的”。为了推动传统古乐“飞入寻常百姓家”,团队又借助新媒体、自媒体技术打造了“华夏古乐云赏”“网上音乐厅”等一系列线上项目。除了尝试在线古乐欣赏,团队还在直播中加入了一些古代乐器的背景介绍,方便听众能够通过古乐器了解古代音乐文化背后的故事。“互联网传播是团队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挑战。”霍锟还提到,其实早在几年前,华夏古乐团就尝试将古代音乐研究、复原展演与数字化应用进行创新融合,并结合线下演出形式,植入风雨雷电等沉浸式的全息数字化视觉素材,重现历史场景。
前不久,河南博物院申报的“华夏古乐——音乐文物复原展演”的数字化应用与传播”入选了文化和旅游部发布的“2021年度国家文化和旅游科技创新工程项目”。河南博物院在原有数字化技术的基础上,运用数字化拍摄制作、5G、互联网传播等技术打造沉浸式舞台美术视觉体验,搭建起古代音乐文化互联网传播优势平台“云端古乐厅”,这将是国内首个古代音乐文化互联网综合性创新传播项目。
新兴技术的加持,自然是锦上添花,但如何将数字化舞美效果与传统文化进行碰撞融合,是团队在探索过程中思考最多的问题。“每个节目都需要从制作、艺术美、冲击力、学术性、文化感等多方面进行学术论证,这也导致节目制作周期长、成本高,对合作团队的技术保障能力要求极高。”霍锟表示,舞台艺术受自身规律限制,很难一味地追求视觉震撼。有些技术在舞台上的应用或者跟古乐结合时,根本没有相对应的素材,只能进行融合式创新,“我们想传递的不仅仅是美和震撼,还要有更深层次的文化含量和严谨的学术定位。这是一个需要长期摸索的过程。”
要让展厅里的文物活起来
文化不是过去完成时,而是现在进行时
台湾一位学者曾经说过,文化不是过去完成时,而是现在进行时。
霍锟对此表示非常认同,传统文化不是停留在教科书上的一段文字,也不是躺在博物馆展厅里的一件文物,它应该成为一个动态的传承过程。作为一名身处舞台的艺人,作为聚光灯下的文化引领者,华夏古乐团最大的特点就是始终在做传统文化整体链条式的研究,在文化学术研究的基础上进行整理、重构、复原、展演。“我们要让展厅里的文物活起来,让文物来唱歌,让文物来奏乐。”
但是,与现代传统乐器相比,古代乐器在演奏技法、审美意境等方面都存在巨大差别。很多古代乐器失传已久,乐手们无法从现代乐器中寻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痕迹,只能结合国内外专家著作不断研究和摸索古代乐器的演奏技法,研发适合不同乐曲的演奏方式。所以21年来,这群传统音乐的传承者一直尝试打破常规、静态的观展方式,重新构建,让停留在史书上的宝贵音乐文化遗产重现“真”身,完成“从无到有”“从有到优”的量变与质变。
从现场观看华夏古乐团演出的观众人数累计超过120万,到线上单曲日播放量超过1.2亿,当代年轻人对传统文化的日益重视,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鼓励。“数字的背后是一个个人,这些人就是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动力。他们的鼓励和感动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大的助推剂、营养剂,我们能隔空感受到网友的热情支持和真诚关注。”霍锟说,隔空传递的动力不仅仅局限于国内。随着中外文化交流的日渐繁荣,华夏古乐团曾多次代表国家、河南省赴外进行文化交流、访问演出,足迹遍及亚、欧、美洲的10余个国家,他们带着穿越千年时空的古老乐音迈出国门,走向世界。
多年前,河南博物院华夏古乐团代表国家到美国参加“欢乐春节”活动演出,他们从西海岸的洛杉矶一直到西北角的波特兰。其间,一个华人社团从旧金山跟着团队行驶了2000多里地,一边张罗着搞见面会,一边默默地做起志愿者。“在身处异国他乡的这些朋友们,听到了来自祖国历史的声音。”直到今天,霍锟一闭上眼睛,仍能回忆起海外侨胞听到华夏正声时那一双双饱含泪水的眼睛。“在全球文明交流互鉴的今天,‘中国历史的好声音’在文化路口遇到了来自不同地域的知音,我们很感动,同时也为咱们中华几千年的古代音乐文化感到骄傲和自豪。”
2020年是华夏古乐团建团20周年,它代表着下一个行程的开始。如何在新时代开启古代音乐传承的新局面,让古乐在新时代发出新的声音,以“乐”觅知音,这是团队中每一人在未来发展中肩负的新使命。
“中国古乐天团,继续加油!”这是霍锟最想和团队说的一句话。“愿华夏古乐团知音遍天下。”